
注意到的时候,他已经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很久了。 不知道怎么称呼他。
没有姓名。没有小名。没有假名。也没有网名。
说起他,便要加一串定语:“就是那个总是在酒吧圆座坐着的,皮肤白白的,和很多人都上过床的那个男生。”
他好像没什么朋友。一个人来。有时也是一个人离开。 但他不是MB。
眼神里远没有那种伺机捕食的欲望。 他不主动与人搭讪。
不过别人如果对他有意思,他也从不拒绝。 我跟他有过一次交谈。
很短暂。总共不到十句话。
我们这厢一伙人喝酒掷骰子,到七八分醉的时候,想不出罚输的“项目”,便有一个提议:“输的人去跟那人搭讪,套问出他是1还是0。”
大家问跟谁搭讪。 这提议的便努一努嘴,指向了不远处的他。 于是大家就乐了,都贼笑着说有趣。
全是些坏到骨头里没事总想着法儿玩人的家伙。
他们之前就有好几次曾议论起那个神秘兮兮却又传闻颇多的男生,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开了他许多不文雅的玩笑。
不过当时即便连我也是兴头十分高涨——全都仗着酒热。 骰子一轮下来,恰恰便是我输了。
经不起他们闹,我便手拿酒杯蹭了过去。 等靠近了,发觉他的皮肤似乎比远看更白些。
我很生硬地问:“一个人啊?” 身后听到他们吹口哨,发怪叫的声音。
他抬起眼神看了我一眼,没有应我的话,但也没有移开目光,直直地看着,似乎在等我说下一句,以此来决定是不是要回答我的问题。
我实在没这么玩过,心想着速战速决,成就成不成就拉倒,于是尴尬地咳了一声,完成任务似地问他:“你是1还是0?”
听我这么一问,他的下巴微微地仰起了半厘米,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,顿了两三秒钟时间,反问了一句:“你呢?你是1还是0?”
我倒被他给问愣住了,没反应过来。
他见我不答,便用一种平淡得近乎冷漠的语气对我说:“你是1,我就是0。你是0,我就是1。” 看来他会错意了。
我忙摇头,对他不自然地笑了笑,说:“对不起。我搞错了。” 抽身往回走。
回到同伴群里,他们惊异地问:“这么快就问到啦?是什么?” 我不无尴尬地凑趣道:“他是个‘全活儿’。”
说的同时朝他那个方向回望过去,他也正看着我。
我周围这帮人听我这么一说,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触到了痒穴似的,哄然大笑起来。
远远坐着的他似乎对这么放肆的笑声全然没反应,也丝毫不觉得这笑声是因他而起的,仍一门心思看着我。
倒叫我觉得似乎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,忙别过头去,不再看他。 ###NextPage### 这个男生的工作是保险经纪人。
但别人问起他,他总说自己是个编辑——文字工作者。 这些都是听据说是同他睡过觉的人闲谈时提起的。
关于他的一切,好像绝大多数都是通过这样一种奇怪的渠道散布出来的:和他睡过的某某男生曾说起过……
除了夜晚的酒吧之外,我还见过他一次。 是在白天。下午。
隔得很远,其实我不是很肯定见到的人一定是他。 在离我一个朋友家不远的一处街心花园。
我正在车里坐着等我那临时想起来去超市买东西的朋友,闲着无聊眼神便朝四处漫不经心地观望,无意间就瞥到了他。
小半个侧身,正蹲在草地上给四五只围作一圈的流浪猫喂食。
眼神触碰到这个景象的时候,定住了,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,就这么看着,当时还没认出来,也没意识到这个场景究竟有什么吸引目光的地方。
他把一些整的食物掰碎,然后分匀,等小猫们吃食的时候,他又用手轻轻地摸那些猫的脑袋。很专注的样子。
接着我朋友从超市出来,上车,我这才把眼神拉回来。 然后就忘了。
直到这天夜里睡觉前,关灯躺下将要睡去的一瞬间,忽然想起来,怪不得有种眼熟的感觉。 原来是他。
一想到是他。我的第一反应仍然是——那个和很多人都睡过的男生。 自那以后便再没见过他。
两个月前。我去那家酒吧和朋友们一起玩。 岁末的时候,到处都是人。
酒吧里一个服务生见到我,便把我拉到一边。 他从工作间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一样的东西给我。
是一本“书”。 我很疑惑,便问:“给我的?” “是给你的。”他这么回答我。
“你给我的?”我益发觉得不解。 服务生笑了笑:“不是我。是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。放在这里好长时间了。”
“哦?是谁?” 他说:“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。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了。”
于是我便说了声谢谢。却怎么也搞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。 直到今天我仍不清楚到底是谁给了我这本书。
其实它不能算是一本正式的书。 没有书号,没有出版社,没有责任编辑,没有排版,什么都没有。
它甚至忘了署名,我想。 里面全是手写的诗。 一篇一篇,漂亮的钢笔字。
虽然不能确定,但隐隐约约我总觉得会是他。 或者不妨说潜意识里我希望送给我这书的人是他。
不过终归,这只是我的猜想。 打开之后,第一篇的名字叫《盲女》。 这样写道:
我见过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 她拥有黑色的花瓣 黑色的花蕊和枝桠 并且
永远只开放在空寂无人的夜色里
(全文完) |